从奥利给大叔到朝阳冬泳怪鸽，被“看见”的黄春生

为快手九周年录制主题宣传片《看见》，是黄春生收获外界关注最多的时刻。这部最初为了对标B站《后浪》而拍摄的短片，不仅改变了快手这个短视频平台过往留给大众的“土味”印象，也让许多人真正“看见”了黄春生这位特立独行的快手网红。

以这一时间点为分割线，黄春生前后有着两个广为人知的称呼——奥利给大叔和朝阳冬泳怪鸽。前者是B站上红极一时的鬼畜明星，他在镜头前大声喊出“奥利给”口号的画面，被无数UP主拿来当做鬼畜素材，播放量动辄几百上千万；后者则是如今在快手上有着六百多万粉丝的怪异网红，不接广告不整烂活，时常在深夜一个人默默直播，视频内容也总是一成不变的冬泳，和各种用夸张神情说出的正能量语录。

在外界看来，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

但随着《看见》串联起了这两个截然不同的网红身份，黄春生真实的生活经历和现状，逐渐通过直播的形式，被大众所知晓，人们对他的态度，从最初的看乐子，到不理解，最后又慢慢转变成接受并试图帮助这样一个怪人。就像《看见》里所说的“不要冷漠地走入普通人”，当这句话从曾被外界误解为精神病的黄春生的口中说出时，立刻变得极具说服力。

2019年的5月20日，B站UP主“海绵宝宝国玉”，上传了一则标题为《正能量语录奥利给》的短视频，正是这条如今播放量已经达到3188万的视频，让很多人第一次认识了黄春生。视频中的他，用洪亮的声音喊出了那段经典的独白，“我们遇到什么困难，也不要怕，微笑着面对它！消除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恐惧！坚持，就是胜利！加油！奥利给——”，情绪饱满，吐字清晰，加上夸张的面部表情变化，很容易就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但彼时的B站用户们，对这位高喊“奥利给”的奇怪大叔的真实身份，并没有产生多大的兴趣。大家形象地称呼他为“奥利给大叔”，也因为他独特的样貌特征，让很多游戏玩家联想到了游戏《Dota2》中的角色“巨魔战将”，于是很快就有人将这段视频剪辑成鬼畜素材，并配上游戏中巨魔战将的外观，诞生了B站鬼畜区的新晋明星“巨魔蘸酱”。

也有网友被黄春生那句充满正能量和乐观态度的“奥利给”所感动，奥利给大叔成了B站的励志大师，很多人学他的语气高声大喊“奥利给”，以此排解生活中的压力。

因为这段视频，黄春生在B站火了，有人顺着视频找到了他在快手的账号“朝阳冬泳怪鸽”，结果发现快手上的黄春生，远比在“奥利给”视频里的样子还要怪。

现实中的黄春生，生活在辽宁省朝阳市，这是一座经济并不发达的北方小城，即便是在整个经济环境已经大不如前的辽宁省中，人均GDP也处于倒数的位置。缺乏足够吸引人的就业机会，使得成长在这类城市中的东北青年们，不得不通过短视频平台寻求出路。而在那个监管还不是那么严苛的时代，要想通过短视频平台出名，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就是扮丑。于是在早期的快手上，活跃着大量以土味整活为生的东北老铁们，岛市老八、虎哥、Giao哥，这些曾经名震一时的丑角，靠着种种突破生理底线的整活，拉低了整个中文互联网对东北老铁们和短视频平台的评价。

如果你仅从快手投稿的视频来看，那么怪鸽这个人的行为，的确处处充满了怪异，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抽象的行为艺术。

在他的视频中，出现最多的场景，就是怪鸽独自一人在朝阳市大凌河边冬泳。在冬天凌晨的寒风里，怪鸽身穿一条单薄的裤衩，对着手机摄像头露出标志性的夸张表情，在向观众报告完当天的日期后，转身向河边的冰窟窿走去。他总是弓曲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先试探一下水温，有时会用手边的拖鞋，将河水表面的浮冰拍散，然后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在快速适应了水下极端的严寒后，他会在河里简单游上一个来回，或者原地完成几次下潜，随后上岸回到手机前，说出一段正能量语录，结束当天的视频拍摄。

如此日复一日，朝阳市的百姓，大多都认识了这个在大冬天里冬泳的快手网红，但他们并不能理解怪鸽的这种怪异举动。反而因为怪鸽早年冬泳时，只穿一条裤衩在大街上游荡，不少市民嫌弃他影响市容，带小孩的家长，遇到他后也会立马遮住孩子的眼睛。

除了冬泳外，怪鸽还喜欢自己研究独特的健身方式，比如他发明了一种模仿恐龙行走的舞步，常常在大街上以这种奇怪的步伐行走，他还会模仿各种动物的行为，开发一套独特的健美操，手舞足蹈地在大街上表演，引来周围人异样的目光。

多才多艺的怪鸽，还会在直播时表演打快板，可是一打就是半个小时甚至更久，中途也不和粉丝互动，实在没有什么节目效果可言，看得屏幕前的观众昏昏欲睡，但怪鸽本人却总是乐在其中。

网友们将怪鸽的这些怪视频，转载到了B站。在不知道怪鸽本人真实境遇的情况下，这些视频进一步激发了UP主们的创作热情，各种以怪鸽为主角的鬼畜视频，在“奥利给”那条视频火了之后，频繁出现在B站鬼畜区的热门榜单里，既满足了部分网友在怪鸽身上寻求乐子的心态，UP主们也能借怪鸽，获得不俗的热度。

但这些对于黄春生本人来说，却是一次意料之外的打扰。一方面，他无法从这些拿他做素材的鬼畜视频中，获取到一分一毫的收益，即便他在B站已经成为人尽皆知的鬼畜明星，但没有第一时间入驻B站的他，无法像后来的谭乔、演员陆二喜那样，通过这波热度来实现流量变现。

三人站着把钱挣了

另一方面，走红之后，黄春生原本平静的生活，也被外界涌入的关注所打乱。一些蹭热度的网红，开始从全国各地来到朝阳市，他们在黄春生平日出没的地方蹲点，等到他出现后就立刻围上去拍视频、开直播，为的就是让自己的账号多涨点粉。有些人甚至不惜跟踪他回家，结果被黄春生用铁锹赶了出来。被逼无奈下，黄春生曾经关闭过快手的评论功能，删掉了所有微信好友，甚至专门录视频来告诫那些慕名而来的网红、MCN机构，“我在家不接待任何客人，如不听劝阻！后果自负！”

从这些事件中，不难看出黄春生实际是个明白人，他的怪异举动也许很难让人理解，但他本人的确不看重流量，即便是在自己最火的时候，他也几乎不接任何商务推广，不签约网红机构，自始至终都保持着自己的尊严。

可即便这样，看不惯他的人还是不断涌入黄春生的直播间，在弹幕中留下各种污言秽语。有人骂他装疯卖傻；有人怀疑他有精神病；甚至有人在弹幕里直接劝他去自杀。而网络上有关他的谣言也满天飞，有人说他当过老师，因为师德问题而被学校辞退；也有人说他死了老婆，所以精神变得不正常。

实际上，黄春生的人生的确充满坎坷。

他当过一段时间的老师，因为某些原因，也的确早早辞去了教师的工作，但从朝阳当地居民，以及曾经当过他学生的知乎网友的回答来看，黄春生在师德上应该不存在什么问题，辞去教师工作，更多可能是和学校在教育理念上存在偏差。

知乎“如何评价朝阳冬泳怪鸽”问题下的高赞评论，来自朝阳市当地的居民

他的家境也的确不算好，对于这一点，看过他直播的观众应该都知道。他的直播间，算得上是全网最简陋的版本，不光没有专业的拍摄、灯光设备，就连拍摄环境，也是真的称得上是家徒四壁的老房子。未经粉刷的灰色墙面、昏黄的吊灯，整个房间里几乎看不到一件像样的家具。黄春生平时视频里出现的饭菜，总是雷打不动的“老三样”——红枣枸杞小米水饭、葱炒鸡蛋和炒蔬菜。有时，他总会用菜名编一首歌，唱给屏幕对面的观众听，声音和他高喊“奥利给”时一样嘹亮，你能从中听出他对生活的乐观和豁达。

现实中，他还有一个失去劳动能力的父亲，和一个智力残障的弟弟。在黄春生的视频中，观众偶尔能看到他父亲登场，和他一起在饭桌前吃饭，也偶尔能从直播的背景声中，听到他弟弟在背诵古诗词和拼音表。

除了冬泳和做饭外，早前黄春生也在视频中展现过他“正常”的一面，他当过婚礼司仪、学过相声，甚至有传言他还是沈阳曲艺协会的成员。在“朝阳冬泳怪鸽”这个名字没有爆红网络之前，他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气，只不过火了之后，周围的人基本不想和他再搭上什么关系，因为在一些朝阳市本地人看来，即便黄春生有些才华，但当网红，相比公务员之类的铁饭碗，实在算不上是什么正经工作。

但这些技能，也的确在后来派上了用场。出名后，黄春生受邀拍摄过几支宣传片，这些是他为数不多以一个“正常人”的形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的机会，其中就包括快手九周年的这部《看见》。因为有过主持婚礼和当老师的经验，黄春生在拍摄现场表现出了非常不错的状态，吐字清晰、情绪饱满，即便是被拿来和国家一级演员何冰主讲的《后浪》对比，也并不显得多么业余。

网络上能找到的关于黄春生的采访，只有一条朝阳本地电视台为他拍摄的短片，在这部短片里，黄春生正面回应了外界对他的质疑。他承认自己很怪，41的脚穿45的鞋，而且一整年都不穿袜子，之所以在网名中加一个“鸽”字，是因为鸽子是和平的象征。外界说他是傻子、疯子、精神病，他回答“闲话终日有，不听自然无。”而他最大的愿望，是把自己这种健康、快乐、平和、淡定、宽容的心态，分享给所有人。

从冬泳怪鸽如今在全网的影响力来说，他也的确正在向这个方向努力。因为《看见》这部短片，知道他故事的人越来越多，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被他永远能在镜头前大声喊出“奥利给”的精神所感动。

奥利给甚至出现在了央视的节目中

如今在黄春生的直播间里，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在发送“奥利给”的弹幕，直播间里不和谐的声音，也比过去少了很多。类似的情况，同样出现在黄春生视频的评论区中，你无法否认，黄春生的确用他的坚持和怪异，感染了许多和他一样的普通人，而这样一个快手网红，正是用来讲述《看见》中，“不要冷漠地走入普通人”这一主题的最佳人选。他所传达的，不是《后浪》里那种自上而下的怜悯，而是作为一个普通人，懂得享受生活，乐观积极的人生态度。

但说到底，黄春生贫穷的生活条件，终究没有因为他的两次走红，而得到改善。这也是不少一直以来都在关注他的网友，最为遗憾的地方。那些把他当成鬼畜素材的UP主们，很多已经从中获益，但真正应该接受帮助的黄春生本人，至今却仍住在他那家徒四壁的房子里。

网络上，想要为他提供援助的人并不少，但大多都被他自己回绝了。曾经有一段时间里，为了净化直播间的风气，也为了适当改善黄春生的生活条件，一些常年混迹在豆瓣、微博上的网友，自发组织起了靠直播打商和控评，来援助黄春生的行动，但实际成效似乎并不显著。尽管他们精细计算了，送出每种礼物后，最终能实际分到黄春生手上的收入，但他们还是惊讶地发现，即便自己只是打上了十几块钱的礼物，也能立刻排进直播间礼物贡献榜的前列，可见单靠直播打赏，黄春生终究赚不到什么钱，但他却会对每一位送出礼物的“家人们”，专程在直播中表达感谢。

快手影视及营销负责人，同时也是《看见》这支短片的发起人的王可乐，同样也希望黄春生能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商业价值。在拍摄完《看见》后，他主张要支付给黄春生一定的劳务报酬，但被黄春生本人亲自拒绝了，他认为，自己是因为赞同《看见》所传达的理念，才答应拍摄这部短片，而不是为了获取一份报酬。最后，还是在王可乐的再三恳求下，他才勉强接受了自己应得的收益，并且之后也会参与部分快手官方的商业活动。这应该多少帮他缓解部分生活上的压力，但想要彻底改变他家贫穷的家境，或许只能等哪天黄春生自己突然“开窍”了。

为数不多的一次“恰饭”经历

在《看见》的末尾，当黄春生再次喊出他那句经典的“加油！奥利给！”时，画面上显示出了演讲者的署名——他不是奥利给大叔、不是朝阳冬泳怪鸽，而是黄春生本人的名字。这个名字对于大多数第一次观看这个视频的人来说，是陌生的，但从这一刻开始，黄春生的确被更多人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