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黄油作者的死亡

说句老实话，直到Onlyfans要整治自己的色情内容之前，我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个网站。

同样的，如果那个14岁的少女没有偷拿奶奶的护照和银行账本，在Onlyfans上传各种“露骨”照片的话，相信很多不上网的英国人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国家居然出了这么一个庞大的互联网色情社区。

食、色，性也。

人是一种社会性的动物，更要命的，人也是一种终生发情的动物。从私有财产概念开始形成的那一刻起，性作为一种交易资源，就已经具备了物化的属性。只不过，到了信息时代，性资源的流动变得更加频繁，形式也变得更加隐秘。

外国网民有Faptain，中文网民有老司机，流水的看客，铁打的平台。针对互联网色情信息的监管，总是无法跳出“野火烧不尽”的循环。这是人类的本能，我们很难规避。

但也正因如此，大力的监管，就显得更有必要。因为大家都明白，永远不要把规则和底线留给人性，它总是能刷新自己的下限。

在这种情势下，一些本来能放到台面上来说的成人内容，难免也会受到波及。不仅仅只是成人音像作品，游戏、绘画、音乐等等不同的文化载体，都遭到了“畸形性剥削”的拖累，变成了进一步管制的对象。

在网上冲浪的人们，多少都接触过这些所谓“少儿不宜”的信息。时间长了，难免会对这些内容的生成、流转和消亡，产生一些迷思。就比如，坊间总是流行着一个地下传闻，说各大“公交总站”的评论区，就是当代互联网唯一的净土，诸如此类。

曾经，在下也对此深以为然。直到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激情褪去得比往常更快、更猛烈。大家常说，人都是一瞬间长大的。而身为一名黄油玩家，我的成长，是从第一次跨过老司机的方向盘，亲自去观摩了一番“造车工厂”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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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ptiXXXX》不会再有更新了。请不要误会，我并不想辜负大家对《CaptiXXXX》的支持和喜爱，只是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CaptiXXXX》，是款像素风格的小黄油，玩法是横版动作射击+波次防守，涉及一点资源管理的生存元素。按照行话来说，就是可玩性很高，但“实用性”很差。这就是游戏作为成人内容载体的特殊性，很多时候你是冲着它的玩法、它的交互体验去的。否则，那么多简单粗暴的发泄手段，干嘛非得找个游戏玩呢？

去年年中，我在海外独立游戏网站itch.io上，发现了这个带着成人标签的同人游戏。实际上手之后，我发现这游戏的玩法异常扎实，一刷就停不下来。也就是大家常说的，玩到把“正经事”都给忘了。

抱着支持好作品的心态，我找到作者发布游戏的个人博客，追加了5美元的打赏。

没错，itch.io是支持免费“试玩”的。内容作者有权把自己的作品标为免费，用户可以自由下载作者上传的完整作品，或者是尚未完成的开发者版本。至于给不给钱，这完全取决于个人态度，觉得好就给，数额不限，全看心意。

我非常喜欢这个网站的运作模式。因为这种运作模式里，蕴含着一种创作者与解读者之间的独特默契。双方就像一对赤裸相拥的恋人，彼此没有丝毫的保留。自从电子游戏开始急剧地商业化之后，这样的体验真的是越来越少了。

那么自然地，我也第一时间加入了作者搭建起来的Discord。

Discord这东西，相当于个人版本的百度贴吧。游戏作者可以在里面开一个单独的频道，把所有杂七杂八的人都拉进来，组成一个封闭的、小型的，玩家讨论社区。喜欢同一款游戏的人可以在里面聊天吹水。偶尔作者本人还会亲自下场，跟玩家打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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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ptiXXXX》的作者叫PV，是个软件工程在读的带学生。黄油作者对上玩家，这是 PV跟群友的唯一联系。除此之外，PV的具体年龄、真实性别，我们一概不知，他/她自己也从来没挑明过。用群里一位女玩家的话来说，就是在XP系统面前，年龄性别都不重要。

为了叙述方便，这里姑且就用男性称谓来指代PV吧。

《CaptiXXXX》的体量很小，只不过是PV为了熟悉Unity引擎的机制，顺手摆弄出来的一个实验性作品。结果随手做着玩票的东西，居然拿到了10W级别的下载和访问量，这大大出乎了PV的预料。Discord的成员组，也一度从开始的几十人，陡增到现在的大几百，近一千的规模。

最开始，PV显得有些受宠若惊。看得出来，自己的作品受到了玩家的广泛认可，他还是非常兴奋的，隔三差五就会来群里跟我们聊天。

比如，PV会跟群里的人聊很多开发上的事。他喜欢黑自己代码很乱，所以在1.05版本之后，他很难再往游戏里加新东西。要重写代码的话，时间又不允许，因为他在学校还有很多的学习项目要做。

于是，群里有不少人开始帮他出主意。有些玩家在解包一些表层文件之后，主动帮PV做了些小MOD。并不是什么底层玩法上的改动，也就给游戏人物加了点爆衣系统，加上一些机制上的小微调。之后，群里会像素画的大触，给游戏主人公更新了几版美术形象，加强了某些部位的观赏性，算是照顾到了群友们的离谱性癖。

PV很感动，他在公告区发表了一篇感谢声明。大体意思是，不辜负玩家们的支持，在搞定学校的项目之后，会继续听取建议频道里的玩家反馈，更新更多的后续关卡内容。玩家们的反应也非常热烈，有些人开始管PV叫“我们的皇帝（Our Emperor）”。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作者的创作意愿和玩家们的支持热情，都空前高涨。大家觉得，《CaptiXXXX》和PV的故事，将会成为又一则成人社区的传说。

只可惜，这并不是这个世界的运转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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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ptiXXXX》不会再有更新了。请不要误会，我并不想辜负大家对《CaptiXXXX》的支持和喜爱，只是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今年年中，我们等了大半年的1.06A版本，结果却只等到了上面这句话。PV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倒不是没把游戏做完，只是以后彻底不会再有更新了。公告一经发出，部分暴躁老哥发了火，因为PV亲口承诺过的事情，自己没能兑现。

但一反Steam评论区式常态的是，剩下大部分的群友，都对PV的决定表示了理解和赞同。就像PV自己说的那样，一切都应该结束了。毕竟，社会并不容忍像他这样的色情游戏开发者，一旦自己挂上做黄油的标签，这就是一条绝对没法回头的路。

PV犹豫了，因为他也到了要走向社会的年纪。幻想要向现实让步，荷尔蒙要向理智让步，人要长大，就得面对他人的目光。总之，留给黄油的时间不多了。

所以，PV断了大家的念想，话说得非常直接。玩过《CaptiXXXX》的人越来越多，他真的很怕在哪个公共场合，别人会认出自己来，然后习惯性地把作品的成人性质，跟他的人格画上等号。

他很想进入育碧、EA、动视这样的游戏公司，继续自己的游戏开发生涯，可是作为一名创作者，PV却根本没有办法和别人提起自己的处女作。因为无论优秀与否，《CaptiXXXX》都是个色情游戏，它根本就没有被搬上台面的权力。

之后的几个月，直到现在，群里的灌水频道明显冷清了很多，许多像我一样，从几十个人就开始跟着PV的老SP们，也开始逐渐退出了交流环境。期间断断续续，还会有许多新玩家，在评测频道留下大段的赞美之词——这些在老粉丝看来，都是五味杂陈。

就在前两天，我又把游戏刷了一遍，随后径直打开Discord，彻底断了自己跟《CaptiXXXX》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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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我有时会忘记，成人内容的创作者也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中的一些，也许身怀苦衷，但也不乏真正忠于此道的人。跟愉悦的乘客和乐善好施的老司机们相比，这些用自己的双手成就别人梦想的人，他们背负的东西，远不止是简单的快乐。

先摆好荷尔蒙至上的肉欲，再撒点道德谴责的香辛，最后再浇一泼流量和金钱的热油，这才是一道完整的H-GAME，它绝不简单，甚至还包含着一些人性的复杂。

《CaptiXXXX》并不是个例。在全球最大的私人众筹平台Patreon上，也有大量的同人游戏作者，正在拿自己的荷尔蒙换钱。

和PV不同，这些创作者已经放弃了自己的社会身份，彻底走上了“闭门造车”的道路。

Patreon的工作机制和Onlyfans有些类似。网站的用户需要订阅某个项目，每月向创作者缴纳固定的订阅费，才能享受到项目的最新内容。

我一度觉得，这是一套对于内容创作者和内容消费者都非常友好的商业模式。直到后来，越来越多的黄油作者开始消极怠工，一个独立游戏级别的项目能做三五年。还有更离谱的，甚至直接就提着账户跑了路，项目也再没更新过。

马头社的《Subverse》，就是这类欺诈项目的典型。你在游戏的实际内容里，根本就看不到每个月几万美元的成本付出，众筹玩家都吃了哑巴亏。

然而，就算只是为了订阅费的抽成，Patreon也不会主动去停掉这些项目。很多半死不活的僵尸账号，依然挂着几千美元的月收，直到某些不差钱的LSP突然回过神来，要取消那些连名字都记不起来的众筹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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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Flash年代，我曾有幸拜玩过一个大师级同人游戏作者的作品。

他只用了简陋的Flash工具，30M左右的文件体积，就做出了一个五脏俱全的“小游戏”。玩法包含角色养成、回合制战斗、RPG迷宫、策略塔防、多周目结局等等。而且，所有的美术内容，全都是他自己做的动态像素画。

即便以现在对于独立游戏制作的评价标准来看，那款叫《Simply XXXdy》的小黄油，都是个不折不扣的优秀作品。后来，我去找过作者的博客，最近一条消息的更新时间，停留在了2018年12月。

几条告别po文的篇幅都很长，老外打英文又不喜欢换行，让人看得头疼。别的内容忘得差不多了，只有一小段话，至今记得特别清楚。

他说，自己在过去的几年里，用像素拼凑出了成百上千个女人的裸体，又成千上万次地看着自己画出来的像素点，在屏幕上疯狂地蠕动、做爱。经过许多个油尽灯枯的夜晚之后，他终于麻木了。不管是为自己“造车”，还是为别人“造车”，都变得了无生趣。

而且，直到退坑之前，《Simply XXXdy》也几乎没能给作者带来任何的额外收益。

我想，这大概就是所有黄油的尽头。不仅如此，这应该也是所有不受商业影响，坚持自我表达的同人作品的尽头。即便是最充沛、最原始的用“性”发电，也有熄灭的一天，更何况是都可以挂在嘴上的用爱发电呢？

这种以人生为尺度的“贤者时间”，总是让我感到不寒而栗。也许有一天，自己也会像那些“闭门造车”的老司机们一样，发现那些打从心底里热爱的东西，突然间变得毫无意义。每天确实还能像活塞一样重复运动，但也仅仅只是糊口而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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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自由主义经济学派的魔怔人弗里德曼，曾经说过一个暴论，他觉得从经济角度来看，消灭贩毒影响的最好方法，就是直接让毒品合法化。

这个论调本身是胡说，但背后的逻辑，确实值得思考。

就像上世纪20年代的美国禁酒令，非但没能改善社会治安，反而进一步导致了走私活动的泛滥。随之形成的地下市场，变得高度垄断、高度不透明，最后深深危害到了整条酒精供需链上的所有人。

性也是一样，把它当成洪水猛兽，小黄油也好，小电影也罢，所有跟性相关的内容都一股脑地扫到桌面底下，也没法把性从人类的知觉里单独剥离出来。

反而是粗暴地对待一切，并不能阻止性剥削的一再发生，而且这样的粗暴，一定会伤害到色情标签背后，依然对生命本身的知觉抱有冲动的人。他们中的大多数，每天也都在理智、本能和物质之间摸爬滚打。

一些人有梦想，一些人丢掉了，还有的人只是平庸。我们都是普罗大众。

“我们赚钱是为了开发游戏，可不是反着来的。”——某良心黄油小组

抱歉朋友，没想到你居然能看我逼逼到最后。既然如此，各位的执行力和资料收集能力应该都不差，想必也已经发现了我违规遮挡车牌的丑恶行径。但没有办法，为了保护大家的XP系统自由，这趟车虽然去的不是幼儿园，但也绝不允许有终点站。

大家就权当贤者时间，一起上路看看风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