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版沙耶之歌《Sweet Pool》游戏反动物化的实验

本文于4月18日刊登于《北京大学网络文学论坛》所开设的微信公众号“媒后台”，撰稿人为北大在读硕士徐芷冰，本站已获得授权转载文章。阅读原文

《Sweet Pool》是日本著名GALGAME公司Nitroplus旗下制作BL游戏的姊妹公司Nitro+CHiRAL于2008年12月19日发售的一款BL文字冒险游戏。

除了《Sweet Pool》以外，Nitro+CHiRAL还制作过《咎狗之血》、《Lamento》、《DRAMAtical Murder》等在该类型游戏玩家中相当有影响力的作品。

Nitro+CHiRAL的处女作《咎狗之血》推出后pc版本销量已经超过6万套，对一个以BL文字冒险为专攻的新兴公司来说可谓振奋，第二作《Lamento》也获得了可喜的销量与良好的口碑，在此情况下，Nitro+CHiRAL的主力剧本家渊井镝在导师虚渊玄的“不迎合观众”的鼓励下创作的游戏，就是《Sweet Pool》。

《Sweet Pool》在宣传之时即打出“史上最猎奇女性向游戏”的口号，并被称为“BL版的《沙耶之歌》”，在预定期即在亚马逊书店的成人游戏销量排行榜上位列第二。

与传统上对女性向游戏柔和的叙事风格、缠绵的恋爱故事、清新明快的美术风格等认知不同，《Sweet Pool》是一个充满血腥、腐肉、病态的“暗黑系”游戏。

故事以因病留级、重回校园的崎山蓉司发现身体异常为开端，在探察男主角出现呕吐、流血、排出肉块、难以抑制地发情等症状原因的同时，展开与冷淡的同班同学城沼哲雄、热情开朗的好友三田睦、变态怪人翁长善弥之间的离奇纠葛。

在设定中，崎山蓉司体内寄宿着生物“宿肉”并拥有罕见的雌性副性别；城沼哲雄与翁长善弥同为宿主且拥有雄性的副性别，但前者更为强力，后者是不完美的雄性；三田睦是普通的人类，不拥有副性别。

雌性与雄性结合可以产下完美的生命体“纯成”，但概率极低。

游戏共6个结局，由玩家在选画面左上角的本能（红色动脉）或右下角的理性（蓝色静脉）两个选择肢中进行选择，推动剧情前进。

其中三田睦和翁长善弥故事线为单一固定结局：全部选择理性将进入三田睦线，三田睦将崎山蓉司强奸后吃掉；全部选择本能将进入翁长善弥线，翁长善弥为产下纯成监禁蓉司，蓉司精神崩溃。

城沼哲雄线在第13个分歧点后分为四条支线：全部选择本能则进入两人产下纯成后死亡结局，最后一项选择理性进入两人在结合前被枪杀结局；全部选择理性则进入蓉司牺牲自己救下哲雄结局，最后一项选择本能进入哲雄失忆、蓉司下落不明结局。

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喜剧结局，可以说是《Sweet Pool》的剧本作家“不迎合观众”路线的任性之举；然而，即使销售量稍低于Nitro+CHiRAL前两作，《Sweet Pool》依然卖出了数万份，并被BL游戏玩家奉为神作。

究其原因，或许还是这部作品以作者自我表达的姿态，在众多同类型游戏中展现出逆潮流而动的一种反动物化的尝试。

日本学者东浩纪在《动物化的后现代》中提到御宅族的动物化：

“ 科耶夫认为，人类拥有欲望，相对的动物只有需求。所谓的“需求”，意味着针对特定对象，单纯的渴望与其之关系可以被满足。……不过，人类还拥有其他渴望，那就是“欲望”。欲望和需求不同，即使接受了渴求对象的给予，欠缺被满足了也不会消失。……人类和动物之所以不同，在于能够拥有自我意识、并创造社会关系；正是因为这种间接主体欲望的存在。动物的需求沒有他者也能被满足，人类的欲望本质上却需要他者。”

实际上，这十年来御宅族正急速的动物化。他们不再为渴望他人的欲望这种麻烦的人际关系而烦躁，只单纯追求自己喜爱的萌要素，出现在自己喜爱的故事里而成的作品。

虽然《动物化的后现代》主要讨论群体是男性御宅族，但就这一段在女性向游戏的适用性来说，大体可以成立。如《Lamento》就是在虚渊玄对“萌要素”的自觉建议下，增加了人物的猫耳设定，并直接把主角们的种族猫化的。

但《Sweet Pool》一反常态地采用阴暗诡谲画面、全悲剧结局故事，笔者将之解读为一场反动物化的实验。

“专业吃货”三田睦

事实上，《Sweet Pool》从表层符号上来看是充满动物化需求的。三田睦的角度尤其表现为对食物的需求，翁长善弥的角度尤其表现为对生殖的需求。

三田睦手持冰激凌登场，与崎山蓉司约见是在汉堡店，表现其妒意是一脚踹飞放置在蓉司门口的炖菜……剧情始终离不开“吃”的睦也在玩家中获得了“专业吃货”的调侃。

有趣的是，三田睦线所有的选择肢都选择了理性，缺乏温情和理解的冰冷的拒绝和说理却激怒了受本能驱使的睦，对蓉司的渴求以极端的表现方式呈现，就是睦吃掉了蓉司。

但是这一线对动物化的反驳不仅表现在可怖的对对象的吞食上，睦在吃掉蓉司后开始啃食自己的手臂，这是动物性对自我从精神到生理、由内而外的吞噬。

翁长善弥

另一方面，翁长善弥作为守护纯成的家族的一员，被寄托着与雌性结合诞下新的纯成的希望。他存在的意义本身被简化为生殖，对应着游戏选择肢不断的本能选项，在文本表现中发现蓉司排出肉块、监视蓉司与哲雄的性交等情节，也都和生殖密切相关；但翁长善弥线的结局，却安排了生殖需求的落空，延续种族的崇高性被形而下的欲望泛滥消解。

至此，面对动物化、对抗自我的崩溃，个人的以理性拒绝和按本能顺应两种策略都失败了。

《Sweet Pool》也对以宗教或民族的集体意志对抗动物化的策略进行了实验。游戏的故事背景就是在一所教会学校，但学生“反射性地哼出熟悉的曲子，唱着祷告的话语，根本不用经过大脑”，游戏中多次否认“永恒”，主人公更是直接表达了“有一个存在能使人得到救赎是好事，是否是神无关紧要”的观点。

故事更多着墨的还是另一种集体主义宏大叙事的实验。对于雌性与雄性的副性别起源，直接攀援《圣经》中索多玛与蛾摩拉的覆灭，寄宿于人体的这个族群因为先祖的过错甚至不能以人类的形态继续存活，但有领主、有宗教般的组织，颇有民族志的史诗意味。

但是，对这个被“立传”的族群的描绘却充斥着腐烂或鲜血淋漓的肉块，他们的求生是建立在消耗母体生命的基础上，他们族群的延续依靠的是小概率事件，他们的宗教是邪教，而且民族起源于背负原罪的人类中尤其罪恶深重的那一部分，与民族史诗确立民族主体性与合法性的意义恰恰背道而驰。

对应到游戏中，选择接纳这个族群的结局，最好也不过是诞下纯成后蓉司与哲雄的死亡，况且纯成的诞生并不意味着成就完美生命，恰恰是新的一轮寄宿、繁殖、吞噬的开始，这不是人类而是病毒的行为模式。

不管是民族命运还是宗教力量，都无法成为有效的策略。

《你的名字》中的“羁绊”——绳结

这场实验最后的落脚点是“人类和动物之所以不同，在于能够拥有自我意识、并创造社会关系”，是继续“为渴望他人的欲望这种麻烦的人际关系而烦躁”。

虽然女性玩家在游戏时消费“萌要素”也是事实，但相较之下更关注的往往是“恋爱”。尤其在BL游戏中，主人公并不是玩家的代言人，玩家以主人公的视点进入游戏，实际上采取的却是旁观者的立场。这种他人之间的“恋爱”，实际上指的是情感联系的实在性。由于面向的不是作为“萌要素”组合体的攻略对象，玩家不是直接从攻略对象身上获得情感满足，而是从主人公与攻略对象之间的情感联系上获得满足。

人与人之间确定确实的情感联系，或者说“絆（きずな）”，在《Sweet Pool》中表现得尤其明显，在剧本上不是男性向GALGAME或者女性向游戏的主人公与多位异性分别谈恋爱，而是主人公只与一位男性谈一场恋爱。

况且，与其说是恋爱，不如说蓉司与哲雄之间是始于动物本能、最终因为共同经历种种事件、互相支持互表心意而建立起来的深刻的情感联系。

因此，城沼哲雄线蓉司拒绝诞下纯成、与哲雄一起落水之后的图景，是两人头下脚上地坠入夏日夕阳染红的一池温热通红的池水，可谓新生儿自母亲子宫诞生的象征。

此支线下的两个结局，也是相对令人宽慰的：一个结局虽然蓉司牺牲自己，但是死之前两人得以平静度过两年时光；另一个结局最后哲雄仿佛听到蓉司的呼唤，无疑是一种松动。

或许可以认为，这场反动物性的实验得出的结论，是回到日常生活叙事（这也体现在《Sweet Pool》学园背景与其他Nitro+CHiRAL游戏架空背景的不同上），在个人的理性或本能策略失败后，要寻求建立人与人之间确定实在的情感关联，以抵抗原子化生存状态下动物化需求的膨胀。

或许这就是宣传语的能指，“恋ではなく、爱でもなく、もっとずっと深く重い（非恋亦非爱，较之更深刻，较之更沉重）”。